一
当初忘了是怎样喜欢上她的,似乎是一种慢慢沉淀积累的过程。她身上有一种很能吸引人的气质,像某种味道,可以镌刻入记忆之中。也许她的气质胜过她的容颜,我想看看她样子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。
不知道在高三,在地狱中守望天堂的日子里,逃课算不算十恶不赦,反正我是这么做了。在一张张翻过的日历中,写满我的罪孽,我却特立独行,依然不怎么当回事儿。晚自习到教室,书包往桌子底下一塞,然后翻墙而出,步入一家服务周到的“黑网吧”,地方不大,却很安静.整齐。门口挂一牌子,名曰“奥斯威辛网吧”,这名字个性十足。
这家僻静处的网吧成了未成年人的庇护所。二三十台电脑整齐排列,墙上是各色的游戏海报,收银吧台上出售香烟.啤酒以及充饥用的零食。由于经常在这玩冒险岛,和这的老板也渐渐认识,他是个一百零四级的战士,在他的怂恿下,我也在绿水灵练了个法师,取名“乱舞狂贼”。我第一次遇见她便是在这样一个颓废的地方,在不多人知晓的城市角落。
那是去年的九月份,天气依然**。在江南,午后还似夏天一般,常下雨,阵雨初歇之后,扑面是或热或凉的空气,带有浓浓的水泥味道。在城市钢筋混凝土构建的丛莽里,季节的变化这般细微,仿若心情一样困顿和麻木。看到街边树叶微黄,反倒有些惊喜。
进了网吧,;冷气开得很大,和外面的炎热对比,像是两个世界。室内的音响开得很大,是陶喆的那首《寂寞的季节》“窗外是快枯黄的叶,感伤在心中有一些……”。我和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一年多了,在这寂寞的季节,有些渴望和缘份撞个满怀,但却一直不出现。开了电脑,要了杯百事。服务器又是人满,有些急噪,拿出“MildSeven”,点了一根,直到抽完了才登陆。当时我是个刚刚二转的小火毒,在射手村外收集蝴蝶结,做三十级耳环的任务。打了半个多小时才四十多个,有些不耐烦了,怎奈囊中羞涩。正在这时候一个MM从天而降,名字叫“粉色吉娃娃”。一看,原来是个三十七级的牧师,那时候没见过什么世面,她的等级让我望而生畏。
“你也做任务吗?”
“嗯!”
“耳环的?”
“嗯!”
她似乎不爱搭理我,我自讨了没趣。过了一会儿,她主动说话了。
“哥哥,你要三十三级的法师衣服吗?”
“我有了,朋友送的。”
我看到牧师便感到很温馨和心动,练牧师的女孩子直觉上让人觉得很温柔,就像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,能有个这样的老婆随在身后,俩人组队练级一定很幸福。
“你又不知道我多大,为什么叫我哥哥?”
“哦!那你多大呀,哥哥?”
“我晕,在下快十九了。”
“哦,那你现在就是十八岁吧?”
“哇,你真聪明!“
她朝我笑了笑,然后弄了个郁闷的表情。后来我们又聊了很久,从伯拉图的爱情观到近代意识流小说,对她也有了初步的了解。她是个追求现实与生活激情的人,言语中让我觉得她的思维方式很不成熟,但又很想给我成熟的假象,一问才知道,她十七岁,果不其然,她在装深沉。我忽然笑了,觉得她真的是很可爱。
“明天你还能记得我么?”
“我希望将明天的明天无限延长。”
这句话让我看到了追她的希望。
“我会记着你的,一个很特别的女孩。这几个蝴蝶结我也没什么用,你且收下,算不上什么礼物,一点心意。”
说完我点了交易,但她取消了。
“我不能就这样把自己卖了,你想把我带进一个陷阱。狼外婆,哼!”
说完朝我笑了起来。
“我我我……”
我也朝她笑了,并且为自己辩解。
“放心,我不是一个出色的猎手。”
“所以你选择了魔法师,我相信你不是很坏的坏人。”
她又笑了,我想现实中的她微笑时一定很灿烂,还是个很爱笑的人。
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,我爱你有几分。”
“你对我说的呀?”
“不是,我是对你唱的。”
“那多深?几分?”
“月亮代表我的心。”
“今天阴天。”
她煞有介事的回答,然后两个人一起开怀的笑了。
“粉色吉娃娃,我郑重的向你求婚:嫁给我吧!你答应么?”
“我想你了解。”
然后她发了个大大的感叹号。
“这些猪能看到我们在亲亲吗?”
“会的,它们都是双眼皮。”
…………
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,后来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露露,上海人。我告诉她,我叫Biang,福州人。玩冒险岛的朋友们也渐渐和她熟了,我们的相濡以沫让大家好生羡慕。
二
高考似乎正挡在面前张牙舞抓的对我狰笑,但在等待三转开通的日子里,我们都怀着一份憧憬,对生活的未来以及冒险岛三转的未来。
我为了应付考试,把号交给了她。我不在的日子,让“乱舞”陪着“粉色”一起走过。我们只通过手机短信联系。她知道我要熬夜啃书,都不敢打扰我,但每天晚上必定会给我发一条短信。从深夜到子夜再到凌晨,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,常常因她发来的短信而感到时间在催促,冲进卫生间,胡乱地用冷水洗把了脸,再继续看书。“老公,要好好加油哦,别给我们魔魔族丢脸,等你回来。”“好想你啊,一星期不见了,但是我喜欢你努力的样子,别累着了。”“天气预报说福州今天下雨了,熬夜要多穿衣服。”……尽管脚冻得发木,心却很温暖。
2004年末,冒险岛经历了空前的**袭击,那是一段黑暗混乱的日子。市场行情朝夕变化无常,多少的新手一夜之间超过了苦心孤诣的冒险前辈,多少老玩家又淡出了这个游戏。朋友戏称“月落乌啼霜满天,用了无敌怪满天”。露露发短信告诉我,这段时间先不玩了,我对她的决定表示赞同。我们一起练到了六十三级。其间我第一次打电话给她,有些紧张,但是她似乎很自然,渐渐就放得开了。她说着一口吴侬软语,喜欢在每句话后面加个“呀”。我唱了Jay的《心晴》给她听,她打击我说,嗯?你刚才唱的是《双刀》呀?然后是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。在这次之后,我再也没收到任何讯息,短信发给她也没有回,打给她的电话又总是关机。我在QQ上给她留言,叫她收到以后给我打个电话,我想她,但一直以来都了无音讯。
转眼寒假到了,我满怀欣喜地上了冒险岛,却只看到离线好友里的“粉色吉娃娃”。自己一个人练到了六十九级,经验差10%就升级,我在等待她的出现,但十多天过去了,等待换来的是失望。
日子走入了年终,街上逾发拥堵,红绿灯前是一拨一拨的人潮,来了又去,匆匆忙忙。家家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,年味在城市里淡得犹如平日。朋友们约出去喝酒,吐得一塌糊涂,胃似乎被搅来搅去,翻动着,眼角有些湿润,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泪。我举起最后一瓶酒。
“这一瓶我为露露喝的”,顿了顿“她为什么就这么不理我了?为什么?”
我估计是醉得不行了,仰脖一口气将酒倒入自己的胃里。是雨拖住了我,我似乎记得她对我又吵又嚷,还有泪水蓄在眼眶中。
“你醒醒吧傻子,这是游戏,游戏,你懂吗?可笑……”
“我……我不是傻……傻子,rubbish……哈哈”我记得自己笑得很肆意。
大家各自回家去了,雨放心不下,和我一起打车回家。我觉得天旋地转,头重得像戴了头盔,不能控制。我只能闭上眼睛,能好受些,将头靠在雨的肩膀上,她的手扶着我,又轻轻摸着我的额头,烫得厉害。迷迷糊糊中听见她叫司机拿了点水叫我喝下,然后靠近我的耳朵问我好点了没。我点了点头。说了声谢谢一种很温暖很一样的感觉涌上心头,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,她没有反抗。车子的广播里传来电台女主持人甜美的声音,接着是Jay的《离开》,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,轻得像风。
我踉踉跄跄地扶着潮湿的墙壁往楼上走,地上有点滑。雨很瘦弱,显然扶不住我,但她在努力。我发现楼道里很黑,她没有开路灯,我也没有伸手,相互很默契。我一把搂过她将她抱进怀里,夜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心跳,我轻轻吻了她抿着的嘴唇。
第二天醒来,发现头疼欲裂,闹钟的指针指向了十点半。我拿起手机看了看,有五条短信未读,两个未接电话。来自同一个人——雨。我回了个电话说我已经没事了。她说,你要为昨晚的事情负责。我说,不是吧大小姐,我就是借了你的手用用还要负责?她说,嗯,谁叫我这么冰清玉洁。我停顿了一分钟,然后说:“做我女朋友吧,我会对你好的!”她说:“你如果离开冒险岛我就答应你。”我答应了她,发现有些心痛而不是快乐。那天是**,晚上的十二点刚过,我爬上自家的天台。天空很阴,低低地压着大地。风灌进我的衣袖和领子,我不觉得冷,远处是此起彼伏的烟火,灿烂之后化成尘埃坠入黑暗,归于沉寂。我最后一次播了露的电话号码,传来冰冷的声音“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”。我彻底死心了。又在电话簿中找到雨的号码,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,自己女朋友的电话号码记不住却记得露的电话号码。
“喂!睡了么?”
“Biang!还不困,接到你的电话睡不着了。新年快乐!”
“新年快乐!明天去左海划船好么?”
“嗯!好呀!”
然后是两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,经常的相对无言,也许当初太过于草率了吧。我不太喜欢文静的女孩子并且她太过于敏感,我总是在无意间伤害了她,我为此也深深地自责。她不能给我自由,我不希望被人束缚。女人变得不讲道理的时候基本上是因为爱你,我们似乎都很疲惫,但我爱她吗?也许我们只适合做朋友。
三
大年初二的街头,张灯结彩。人群中是相互道贺的喜庆声音,我却感觉不到这份热烈,看着一张张或笑或静的脸庞,仿佛自己与这世界格格不入,正在孤寂地遥望。
正在我发呆的时候,手机响了起来,我掏出来一看,惊讶得手有些发抖——是露露。
“喂!Biang,新年快乐,恭喜发财,红包拿来。”
她还是一如既往,我却抑制不住激动。
“是你……露露,我想你!”
“我也挂念你,对不起Biang!我出国了,走得很匆忙,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仓促,家里出了些变故,希望你能原谅。在国外我给你发了很多邮件,你一定很久没上网了吧,不然你一定会回的。”
“我从来都没有怪你,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出现,你,你还好吗?”
“不好!我过得不开心,不过还好我回来了,以后我们还在一起,是么?”
“好,我都答应你。”
…………
晚上雨约我去“必胜客”,她说了一会儿过年的琐事,我敷衍了几句,有点心不在焉,然后是无边的沉默。过年了,店里的人也特别的少,显得很安静,隔着玻璃窗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水马龙,却听不到半点的声响。我说,你先吃吧,我玩会儿游戏。她应了声,嘟着嘴,有点不开心。我掏出手机和露露发短信。当看到她发来“美眉如此多娇,引无数男人掏腰包”时,我禁不住笑了起来。
“什么游戏这么好玩呀?”
“呵呵,还好。”
“你都笑了。”
“啊?有吗?”
“给我玩会儿吧。”
我被她这么突然一吓,忘了把短信删除就递给了她。她渐渐地脸上的微笑定格了,那双大眼睛里泛满了泪水,我突然间心疼,像被揪住了一样。她转身跑到街上,拦下一辆车就走了,我有些担心,打了个电话,可她就是不接。我懊恼地走进店里,看到她的包还放在椅子上,里面有我经常吃的胃药,一起出来时她总是带着它们,我怅然若失。
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,记起露露说的邮件,开了电脑,邮箱里果然有很多的邮件。日期都是一月份的。我打开了第一封:
Biang,笨笨。再过一个小时我就要离开上海,离开我的家,还有你了。请原谅我没有向你道别,给你打了个电话但是你关机了。
这段时间我流了好多眼泪……因为我的爸爸妈妈分手了,我不想他们分开。我要随着爸爸一起去英国的利物蒲,那是一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城市,但我知道自己的心却暖不起来。
我们相互没有见过面,连想念都很模糊,我喜欢这种朦胧而恬淡的感觉,距离是一种残缺的美。在冒险岛的点点滴滴我会把他们折成回忆带走。谢谢Biang一直以来对露露的照顾和关心,我知道你不让我说谢谢,这是我们的约定。原谅我以前的孩子气,没能带给你幸福。
站。拥抱。爱你。
看完之后,是阵阵加剧的自责,压在心头。
还有很多文件,打开后是一幅幅的画面,我们都笑得很甜。烙在心里的东西被一段段重现。
第一张是我们的结婚照,我三十级,手里拿着“神兵”——木盾,一脸的茫然,头发是随机弄的刺猬头。还有露露说的话:“老公的头发被我电了哟!”
第二张是圣诞节,我们在幸福村,她在地上放着“LoveBiang”,背景是一轮若隐若显的满月,躲在云后调皮地偷窥着我们。圣诞老人驾着银色的雪橇在天边飞过,带给人世间最美的祝福。
…………
四
雨最后还是向我提出了分手,我没有挽留她,我知道我伤害了她。记得那天,她眼睛肿得很大,我用袖子帮她擦眼泪,她推开了。说了句“爱一个人是不能分享的,哪怕是一点点”,就走了,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我的视野里,手机就响了起来,是雨发过来的“再见了。”我掏出烟,却怎么也点不着,可能我的手抖得厉害。
回家以后我给露露打了个电话,她关机了。第二天,第三天,第四天……我不厌其烦,但是结果都是一样。我只能颓废的过着一天天,以及一各个漫漫长夜。
三月份刚开学不久,我收到了一个包裹,当看到“上海”两个字时,我迫不及待地将盒子打开,一个粉色的信笺掉落下来,看到“To:从小到大唯一喜欢的人”
“Biang,那个叫雨的女孩给我通过电话,也许你并不知道,她告诉了我你们之间的事。我似乎没有**干涉你的现实生活,但我已经把你当作生活的一部分,对你我很自私,我也知道对你做错的事,我从来都会不由自主的原谅,但这件事情,我放不下,我好傻。像海子说的,远方除了遥远真的是一无所有吗?我还是你的牵挂吗?你是我从小到大唯一喜欢的人,你愿意相信这荒唐吗?我真的真的不想哭,在飞机起飞的刹那,我知道我还会为你流最后一滴眼泪。我已经将我的号练到了六十九级了,和你一样就差10%的经验,三转已经在昨天开通了。和你一起练级的日子很难忘,你说以后三转了帮你加经验,你带着我升级,做你永不背弃的后盾,看来我失约了,我得离开。我已经把白龙卖了,收了很多母矿,你去转职吧。Biang,我走了。”
我将信纸折好,放进盒子里,看到里面放着一本几米《向左走,向右走》的相册,上面有这么一段话:我想我们森林里的浪漫寓言。在无尽的追寻中,你会有一个又一个巧合和偶然,也会有一个又一个意外和错过,现实的城市犹如雾中的风景,隐隐地散发着忧伤的美,承载着没有承诺的梦。我眼中模糊了一片,我知道,那是眼泪。
我到书房开了电脑,用露露的号登陆。看到“粉色吉娃娃”正孤单地站在射手村的外,那是我们相遇的地方。“粉色吉娃娃”手里拿着我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——一个棒棒糖,白龙没了。物品栏多了五种母矿,装备栏是满满的爱心耳环。
我开了另一台电脑,将“乱舞狂贼”登陆,带着“粉色吉娃娃”将最后的10%经验加满,然后买了一百个喇叭说着同样一句话:“乱舞狂贼在等粉色吉娃娃回来三转,相信你会回来的,Waitforyou!
我退出游戏,将“冒险岛online”删除,然后如以前一样,寂寞和无助,无爱亦无恨。但我知道,我和她一起三转的希望,在不远的路上。





